2006/01/15

「臥虎藏龍」.午后的

那一年夏,好奇的走進一家二輪片戲院

坎城影展,「臥虎藏龍」掀起一片「驚艷」

但,對我來說

卻是一程蒼然的邂逅……


○. 「意在言外」的

南台灣故人來信,循其筆尖所指,走進了一個午后的「臥虎藏龍」。

這是融合武打劇力與悲愴浪漫的影片,李安導演,劇本是截取王度盧小說片段改編,一柄寶劍貫穿兩世情,銀幕上的江湖恩怨,劍海翻騰底下的塵世情緣,無端牽惹起一些蒼涼情懷。

本文只想就「意在言外」的若干情節略述一二,不是影評,只是京都南禪寺歸來後,心中的幾許片段。

一. 價值上的反動

電影一開始,李慕白就出現了!

「李爺來了!」鏢局老小欣喜走告,顯然俞、李兩人情緣是眾人的殷盼與祝福,也可能是許多觀眾的共同期待。

「有些事,我需要想想,一些心裏放不下的事」

一種無邊寂滅,動了退出江湖的念頭,李慕白名為託付寶劍,歸隱山林,心中可有其他赧於啟齒的心念?

「你到北京跟我會合,你來,我就等你!」

俞秀蓮也避開了問題,轉個彎說……含蓄、悠遠的相待,中間隔一層「價值」,傳統的,美,也是相互的殘忍?

東京大學加藤常賢說「儒、道」分別代表中國文化傳統與反傳統的兩大主調。由此延伸,視線落到片中另一個要角身上,導演塑造了勇於追尋,真誠對待自己的玉嬌龍,和俞李兩人的含蓄悠遠,成了強烈對比。

鏡頭轉向過去,荒漠中那一段情,就因為一把玉梳子:

「來拿梳子!」羅小虎,劇中的沙漠大盜「半天雲」,搶走玉嬌龍的梳子,逗引故事的展開。

「還我梳子!」玉嬌龍任性、剛烈,可以為一把梳子捨命追逐纏鬥,一追一奔,迤邐出故事的另一個軸線,此時梳子本身,已不再只是梳子了。

真性情的流露,又見於竹林梢頭拼鬥那一幕。

當日古寺留一步給你,是要見你本心!

面對李慕白的教訓,玉蛟龍怒目反駁:

「你們這些老江湖,怎會見到人的本心?」相較於李俞的內斂含蓄,玉嬌龍任性、辛辣,似被安排來顛覆儒家文化的價值。

二. 空、有之間

涵於中、不形於外的愛戀,猶似一溪清淺,悠悠流過李慕白和俞秀蓮之間:

「師父說,我們能觸摸的東西,沒有永遠,把手握緊,裡面什麼也沒有,把手鬆開,你擁有的是一切。」

李慕白輕輕摩挲她的手背,自言自語,又似幽幽感懷。

「這世間不是每件事都是虛幻,剛才你握著我的手,你能感覺它的真實嗎?」

俞秀蓮感傷的反問,她,想要抓住現在,明日卻在「夸父」追逐的遠方。

其實,空、有之間,存乎一心,顯然這是李慕白的盲點。

老子闡釋「無」的概念,強調「無」之為用,是為「大用」:

「鑿戶牖以為室,當其無,有室之用。故有之以為利,無之以為用」

築室,而屋內空無一物,因有此「無」,而後可容納一切。《般若波羅密心經》謂色即是空、空即是色,道家的「無有相生」與佛家的「空色相倚」,是有內在的理路相聯。

李慕白身陷價值上的矛盾而不自知,平生行事悉依儒家儀軌,內在修為則又涵容道家思想,這是中國文化的內在矛盾,兼攝儒、道思想的傳統庭園設計,反映了這種矛盾。而,這也是推移「俞、李」兩人情感軸線的主要因素,李慕白內在世界,因玉嬌龍出現後,而似有若無的呈現,是導演預留的想像空間?抑或人性的自然流露?

因導演、編劇之刻意,劇情發展逸出了「有情人終成眷屬」的傳統安排,李慕白身中毒針,只能用最後一口氣,吐出一世情:

「我已浪費這一生,我要用最後一口氣對你說,我一直都深愛著你」

他,就在俞秀蓮傷痛的懷抱中離去。

死,是必要的結局麼?在俞秀蓮苦苦等待之後,盼到的卻只是這句話?

也許,只要真性情去經歷過,結果如何就不那麼重要了。雖俞秀蓮是久久期待後的落空,但,至少她心中曾經有過依戀,曾經有過「一世情」、不老的記憶、長掛心頭的影子,此後,不再萍漂天涯、不再有「流浪的心」!

幸與不幸,端在寸心!

《麥迪遜之橋》,這個影片,劇情帶著藍調在推衍,最後僅剩得一紙箱遺物與舊像機,靜靜牽繫曾有過的歲月,以及一份刻骨銘心。

劇中的若柏、芬琪卡,來自於無而復歸於無,憑空一座橋、一個意外機緣,蒼蒼暮色幻作深情故事,橋上橋下,一罈骨灰煙飛煙滅……無常人世盡成了子夜燈下的無盡沉思。

像是「麥」片,「臥虎藏龍」一開始即註定了必然結局,一把青冥劍無端捲起千堆潮,俞秀蓮能夠抓住的,也許是心中僅有的感覺。

過程才是重點,只要不刻意

好個「不刻意」,南返的航機上,岫杉一句話,幾許自然與智慧!

三. 劍貫兩世情

青冥劍利切金石,貫穿兩世情,似有若無的情絲在李、俞及玉嬌龍三人心中暗暗交纏。李慕白執意收玉嬌龍為徒,俞秀蓮略有妒意的提醒:

武當絕學向來不傳女弟子,如何要破例?

口上憂心「毒龍」將為害武林,但李慕白心中想的究竟是什麼?身犯險境,欲救毒龍,為的又是甚麼?暑夏中,南台灣故人迢迢傳送這個令人深思的問號,李慕白自覺或不自覺的矛盾:

在萬象寂滅,諸法皆空之際,防患毒龍之出,於人世間真有如此重要?

而玉嬌龍趕走夜半來會的「羅小虎」,收回玉梳子,是否意味著一個結束和另一個開始?

要是能夠自由自在的生活,選擇自己的方式去愛自己所愛的人……

這是玉嬌龍單純的期待,但,如若只是為反抗父母安排的婚姻,何以不隨小虎而去?因此,「小虎」的祕密在俞李之前曝光後,她的野性立刻發作:

只不過我懷疑,做為我的敵人,你能撐多久?

玉嬌龍的狠話點燃了兩個女人的戰爭!刀劍對決,盡是狠招相向,俞秀蓮對玉嬌龍最沉痛、最無奈的指責,也只是一句:

我們祈求的一點平靜,都教你給毀了

平靜的想望,是否「只是」俞秀蓮的遠夢 ?而李慕白呢……

四. 沒有終點的終點

因此,李慕白的死,也許是電影情節的較佳安排。

俞秀蓮顯然是劇本下的傳統女子,很熟悉的存在歷史文化之中,是傳統美德,也是封建文化祭品,文化宿命的悲劇角色。

影片最後一幕,玉嬌龍縱身幽谷,輕輕飄落,無盡的飄,無邊的想像,一個沒有終點的終點不斷在延伸……

功課已作完,要回家」,台中的友人厭倦了工作,短短辭呈,卻是無盡深意。家,是人生路上的遮風避雨處?抑或深心記掛的遠方?

玉嬌龍是否回了家?而,真的有家可回?遠天,如能有一顆永生惦記,累世相繫的星星,不也是一種幸福?

假如說,生是一種責任,死是一種完成,那麼玉嬌龍完成了什麼?雲山深谷,她真的回家了?真的找到心靈歸處?躍入深谷,是追尋?還是真誠面對自己?

走出戲院,一串問號暗暗敲叩岑寂的心頭,一程蒼然的邂逅……

後記


這篇舊作,七年,輕輕過了……

幾年來,寂靜日子底層,偶會興起煙波萬頃,而煙波深處,那「沒有終點的終點」始終是暗風微雨中的繫念。有些事,曾經是年輕歲月的想像,至今,依然是生命中默默的堅持。

時或興來,寫點小詩或文字,只給自己、給窗櫺與簷下之間的淅瀝,私心裏,也想遙寄雲外淡淡一顆星…….

但是,近些日子,李安又以「色,戒」獲獎,佳評如潮,溜覽網路上四處流竄的評論,或莊或諧,平實有之,錯謬亦復不少,心中確實有些骨鯁之語,很有執筆為文的意馬心猿。然諸事纏身,兵臨城下,非得應戰不可,因此,先以臥虎藏龍」送交今日生活,日後得空再去探索「色,戒」的種種,以及李安自覺或不自覺的後現代文化思維。

3 則留言:

  1. 許多的回憶,如雨水打在玻璃窗格上,一圈又一圈的散開,沿著窗櫺流逝,不復回.
    沒有過不去的事,卻始終有過不去的心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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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山風吹亂了窗紙上的松痕
    吹不去我心頭的人影

    95.9.20北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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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. 若信萬殊歸一理,子今知我我知魚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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